漫长的14分钟等待和11分钟“空无一物”的颁奖录播视频,对应的恰好是2019香港电影令人失望的现状。

时间:2020-05-18       来源: 娱乐之窗

  受新冠影响,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近日在线上颁布。抛除一切繁杂的形式,画面上主持人尔冬升面对镜头,一一拆开信封将结果念给观众,全程仅11分钟。

  正处于两个十年的交接点,金像奖却以如此极简的形式代替,好似近些年来的港片境遇。

  早前在面对香港金像奖因极具本土属性遭到质疑时,曾任主席的陈嘉上回应:

  “如果因为香港电影越来越不受重视的话,我们就认命吧。因为金像奖是为香港电影打拼的,如果没有香港电影,金像奖也就没有意义了。如果说香港电影在走下坡,那金像奖就是如实反映香港电影现状,并继续为香港电影打拼”。

  这番无奈的表达如今成了解读第39届金像奖的“密码”。

  这是香港电影金像奖史无前例第一次简单到“无聊”。遵守约定播出时间,满心期待等待开场的观众,足足看了十四分钟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片头,才等来总共11分钟的“重头戏”。而所谓的颁奖典礼,也不过是尔冬升正襟危坐地面对镜头一一宣布结果的独角戏。

颁奖礼片头主视觉

  在未来的历史上,这一幕应该会被人铭记。人们首先可能会记起最最实在的现实干扰——20年代的开始,一个不适合狂欢的时代,疫情摧毁了当下的香港电影产业,2020年只有一部电影《手卷烟》开拍。

  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会长田启文忧心忡忡,“我从影41年了,03年非典的时候,我也没这么害怕过。”

  顺着现实背景想下去,回忆抵达这11分钟具体的细节透露出来的严肃、冷漠、简单时,另一个令人唏嘘的事实也将跃入脑海。

  当颁奖礼剔除掉富有观赏性的娱乐形式:星光闪耀的走红毯,哗众取宠的主持人插科打诨,也没有留足悬念的入选影片花絮,以及煽情的颁奖词。

  只剩下最核心的奖项宣布之后,金像奖的“寒碜”似乎让我们没有什么理由分神,直直地面对当下香港电影的现状。

《少年的你》剧照

  按理说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是对2010-2019十年电影的一次总结,然而现实却实在无力面对2010年代初於远芳在《香港有个荷里活》中对“香港影人重塑荣光”的期许,甚至连“香港有个荷里活”的提法也早已成为过去。

  《香港有个荷里活》,作者於远芳,版本:时代文艺出版社 2011年11月

  漫长的14分钟等待和11分钟“空无一物”的颁奖录播视频,对应的恰好是2019香港电影令人失望的现状。尽管也有《叔·叔》《幻爱》《金都》等不俗的纯正港产电影,但香港与内地的合拍类型片《少年的你》一举拿到八个奖项。

  比起往年强颜欢笑的颁奖礼,当下的“寒酸”才是香港电影产业的真实现状。当部分网友质疑“金像奖怎么搞成这样”时,我们不如问“香港电影怎么搞成这样”。

  就在2011年的颁奖礼上,尚有彭浩翔、麦兆辉、郑宝瑞、麦曦茵等香港本土电影人汇聚一堂,喊出“不再唯内地合拍马首是瞻”的口号,然而接下来的十年,却成了内地与香港合拍片逐渐成为主流的十年。香港电影市场严重萎靡,曾经“香港荷里活”的主心骨纷纷北上,人数远超过留守香港的电影人。

《花椒之味》剧照

  借用王家卫在《一代宗师》里的台词“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;有一口气,点一盏灯,有灯就有人”,在合拍片滥觞的当下,香港电影如何传承是个复杂的问题。

  囿于内地与香港在环境、审美、文化、政策上的诸多不同,要适应变幻莫测的内地市场,香港影人的文化身份逐渐荡然无存。

  港人原本擅长的黑帮片、僵尸片、鬼片等类型无法施展,而那些一位迎合内地市场,“港味”尽失的合拍大片《太平轮》《新喜剧之王》《建军大业》《女人不坏》均是失败案例。

  反观《无双》的叫好叫座,在周润发的银幕风采之下隐藏的其实是人们对“港味”的集体回忆,但时代在发展,怀旧情绪作为“招揽”内地观众的利器,是否固步自封,是否是值得提倡的出路还有待商榷。

《新喜剧之王》海报

  北上香港影人的另一困境还在于,比香港市场大20多倍,动辄票房过亿的内地市场,充满着更加激烈的资本博弈,拿到优质资源的大多是诸如陈可辛、徐克、林超贤、周星驰、许鞍华等“前浪”老将。

  此前曾因担任演员加“星二代”背景小有名气的“后浪”曾国祥得以继《七月与安生》后拍摄下一部合拍片《少年的你》,并且得到内地票房加香港金像奖的双重嘉奖,已经是很多“后浪”青年香港影人羡慕的对象。

《七月与安生》金马双影后现场照

  金像奖的定位是鼓励香港电影工业,《少年的你》确实比其他入选电影更“工业”。但是从中却很难看出与香港有什么关联:剧本是内地IP改编;戏中男女主角皆是内地演员;故事情节和设定也是内地城市,是一部百分百气质的内地电影。

  鲜有人质疑质量上乘的《少年的你》拿奖的正当性,但是最“挺”香港电影的金像奖独特性却变得难以辨认。

  从拒绝将合拍片纳入评选体系,到合拍与本土两边分庭抗礼,再到近些年一些不再有“港味”的合拍片大获全胜,好像正应验了成龙当年的说法:未来香港电影将会变成华语电影。

《狄仁杰通天帝国》剧照

  其实金像奖在面对合拍片的冲击时,也为捍卫本土色彩做过“牺牲”。2011年把“最佳影片”颁给命中香港集体记忆的《打擂台》而非《狄仁杰通天帝国》,2016《智取威虎山》也无缘这个奖项。

  讽刺的是两部“输掉”的电影导演均是徐克,这位曾经香港新浪潮的主将现今已极少拍摄港产片了。

  而今年《少年的你》和去年《无双》两部合拍片的胜利,也仿佛宣告着一个事实:“不太能打”的本土电影现状已经不得不让曾经坚守保守主义的金像奖让步。

《无双》剧照

  在尔冬升八次提到《少年的你》并一再挨个恭喜时,另一个可悲的现状也折射出来,那些获得其他奖项,或者提名的港产本土电影,又有几部进入了大众视野呢?

  在感叹“港味”不再的现在,必须认清一个事实。

  所谓“港味”,即上个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末黄金时期,以香港类型片为主的总体印象,是人们对于香港电影与大众文化的认同。而当下的本土电影早已和过去的港片不是一回事,也没有亲缘关系,“港味”正在被重新书写。

  虽然都讲述着不同时代真实的香港本土故事,但昔日的港片始终以商业和通俗作品为主流,而当下留守“一港之隅”的大部分港产片为表现出面对内地合拍片坚守抵抗的姿态,越来越文艺与小众,游离在主流之外。

《一念无明》剧照

  这些本土港片事实上是非常有价值的,相比较“不投降已是成功”的合拍片。它们恰恰体现着香港特区的独特文化价值。导演们在思考如何书写自己的故事时,做着追踪当下香港发展的命脉和变化的尝试。

  在某种程度上,呼唤着港人的共鸣与认同感,对社会现实有着深层的刻画。在彷徨、伤感、不忿的情绪之下承担了回应政治、文化思潮、社会议题的责任,具有难能可贵的文化批判意识。

  落脚香港情侣日常叙事的《金都》实际上触及了和大陆人假结婚的时事关照;聚焦老年同志生活的《叔·叔》探讨的是对社会对性少数群体的忽视;侧重父子情谊情节的《一念无明》延展出去是社会对精神病患的不友善;改编真实杀人案件的《踏血寻梅》反映的是新移民一代疏离和彷徨的梦想等等。

《踏血寻梅》剧照

  然而即便是在香港电影市场,港产片也没有市场。

  根据最近的《香港电影业资料汇编》,在香港合拍片占据华语市场的70%,该数据表明所谓“香港人不看合拍片”的提法并不符合实际情况。

  合拍片的产量和票房也在碾压香港本土电影,相比之下尽管去年代表香港电影本土探索的《三夫》和《沦落人》囊括金像奖五个奖项,不仅无缘上映内地,网络关注度也不够高。

《沦落人》剧照

  小众意味着票房成绩不佳,大多数本土电影都要通过社区放映、流媒体与视频点播、参加影展等方式收回成本。

  今年入围的《金都》此前因剧本入围过“首部剧情片计划”,所以开拍之前没有遇到太多问题,但就算如此,也因被认为没有“商业价值”,资金极其有限,大多只能选择在很有限的空间和人物上讲故事。导演黄绮琳不得不亏欠剧组工作人员,“拍这部电影没有人收足钱”。

《叔·叔》剧照,70岁的男演员太保获最佳男主角

  电影市场需要有庞大的商业电影作为支撑,当带有本土属性的港产片均为受众窄向的艺术电影时,对于电影工业来说是不健康的病态。

  从前繁荣的港产电影,既有王家卫、陈果、许鞍华这类别具一格的艺术导演,也有王晶、杜琪峰、成龙、周星驰这样走主流与通俗的商业类型片导演,以开放、大众甚至是调侃的姿态面对普通观众。

《投奔怒海》剧照

  此外如今港产片的小写政治也带来固步自封的危险。“鲜浪潮”发起人杜琪峰曾直言:“参加者最大的问题是很容易被社会议题牵着走。某种程度上,香港年轻人是自闭的,然而任何创作都应该是宽阔的。”

  虽然在题材上能把握住时代命脉,却因太急于声明立场,而在艺术上少有创新与探索。青黄不接,在金像奖新晋导演名单上,很难再寻觅到王家卫、陈果、许鞍华这样有鲜明艺术风格、作者意识的导演。

  这也是1970年代香港电影新浪潮能够形成气候,而今的本土港片却只能作为一种反映对抗姿态的文化现象,难以再次掀起浪潮的原因所在。

  反观今年金像奖的最佳亚洲电影奖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显然不是一部具有商业属性的电影,却以富有哲理的诗意艺术表达备受赞誉,奖项的颁布似乎也暗含着对香港本土电影文化自觉性的呼唤。

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剧照

  在尔冬升宣布最重要的奖项最佳电影时,他说了一段别有深意的话:“一部好的电影,剧情都是出人意表的,剧中人物几乎无可例外都遇到挫折、困难甚至危机,但到最后,他们通常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。”

  这段类型片编剧常识听起来毫无特色,像是在向观众介绍评选标准,顺便预告得主《少年的你》,然而背后或许蕴涵着金像奖对未来香港电影给予的期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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