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白眉自称并非甜宠剧的观众。“陈芊芊”是他们试着以轻松、愉快的姿态,用符合时代特征的方式和年轻人做的一次交流。以他为代表的传统影视工作者,从周星弛、王朔、金庸的文化影响中走来,努力研究这个越来越短平快的时代里,人们为什么开心,为什么焦虑,大家到底在关心什么。
口述 | 俞白眉
文 | 郝继
编辑 | 向荣
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被很多人视为今年网剧市场上最大的黑马。这部没有大制作、没有大IP、没有大咖演员加盟的“三无”作品,如今在腾讯视频播放量已突破10亿,微博话题阅读量超41亿,豆瓣上近10万人给出7.5的评分。
这个故事的脑洞,来自两年前俞白眉和匪我思存的一次闲聊。两人想象着一个国家,对男人要求很多,对女人束缚很少,男女主角不平等,却在无意中发生了爱情。后来,他们找到编剧南镇,命题作文迅速落地。
俞白眉是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的总监制,也是第一批经由互联网成名的作家,以及最早尝试喜剧的内容创作者之一。他入行20年,经历了中国喜剧的沉浮,也经历了中国观众从电视时代向互联网时代的迁徙——他们对内容的理解,对题材的接纳,甚至是对传播形态的选择,都在这20年里发生着深刻的变化。
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总监制俞白眉(图片来自视觉中国)
俞白眉自称并非甜宠剧的观众。“陈芊芊”是他们试着以轻松、愉快的姿态,用符合时代特征的方式和年轻人做的一次交流。以他为代表的传统影视工作者,从周星驰、王朔、金庸的文化影响中走来,努力研究这个越来越短平快的时代里,人们为什么开心,为什么焦虑,大家到底在关心什么。
以下是俞白眉的口述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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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次我和匪我思存聊天,聊到想做一个关于爱情的喜剧,用今天的词叫甜宠剧。故事发生在一个传闻中的国家:在班级里,男孩需要用功学习,女孩可以不用那么认真,坐在最后一排……男孩和女孩关系整个颠倒,不管是教育、体育,还是面对人生、面对婚姻,都完全不一样。我们当时就觉得这个世界太有趣了,而且跟时代有某种很神奇的关系。
这个脑洞,可以蕴含很多深刻话题,喜剧性又非常好,和以往的甜宠剧还有点区别——我们意识到市场上没有这样的东西,就开始迅速准备。 我是70后,不是甜宠剧的观众,我的知识结构是前互联网时代的。我们那一代人头脑里面流行文化是周星驰,是王朔,是金庸。但是今天,我们想到这个题材,做了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。
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在豆瓣斩获了7.5分的好成绩
我常常跟团队小朋友交流:我们做的是大众艺术,需要很关心这个时代,比如说时代有了甜宠剧,我们就得了解甜宠剧到底什么样子。时代已经深刻地发生了变化,你想创作内容,就得心悦诚服地学习和了解。 这些年小妞电影崛起,以女性角度来展现普通女孩在社会里、在逆境里成长的故事。这一类轻喜剧是符合现代女性审美趋向的,所以才能在商业片里独树一帜。这就是我们观众审美转变的一个强烈的讯号。
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得到大家的喜欢,我觉得有几个原因:第一,类型很明确,是市场上非常受欢迎的甜宠类型。第二,它必须是一个喜剧。对年轻观众来说,它用梗来讨论大家关心的话题,而不是正襟危坐,拉下脸来,好好聊一聊孩子应该跟谁姓的问题。
这部剧轻松、愉快的姿态,是符合时代特征的。虽然涉及那么多话题,但不是掰开了、揉碎了、说透了,而是拆解成一个个的梗,跟大家做一下交流而已。假如说年轻人的生活里有某种焦虑的话,那么这个戏的轻松,对大家的情绪是一种抚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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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很幸运的,一入行先是跟英达导演合作。2002年,我是英氏影视公司的总编剧。当时我26岁,是他们那儿最年轻的文学师。后来我跟尚敬导演合作。我写了50集的《房前屋后》,改了几遍,交给尚敬导演。他说你觉得好就好,没有改动就拍摄了。
这两位导演对我非常好,我们的合作也非常平等,非常愉快。但更多的时候,我作为编剧,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。
我开过无数个编剧会,99%的出品方或投资方都是这样开头的:这个剧本啊,好的我们就不说了,缺点是……我百思不得其解,好的为什么就不说了?
一个故事,编剧呕心沥血花了一年半时间写剧本,但是看剧本的人,可能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开始提意见了。所有人都在批评,绝大多数负责项目的人都是外行,提不出建议,只是在提意见。有时候连很多导演坐在那儿,也不能说话,只能听着会议里来自投资方的声音。
我在做编剧的时候,经常会为这个事情愤愤不平。大家嘴上都在说尊重编剧,事实上怎么尊重呢?如果都是“好的我们就不说了,我们来说缺点”,那尊重编剧就是开玩笑。
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剧照
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编剧南镇是我们制片人成丽推荐的。她来之前,我们有一个年轻的研发团队,做了很多扎实的工作,包括世界观的搭建,整个故事的走向和初版的梗概等等。
南镇老师一来,我们就把这些东西拿给她看。我和她没有任何沟通——我的原则是,找到好的编剧后,所有剧本的事情就应该交给编剧,尽量不去干涉编剧的创作。从她接手到开拍,不到一年时间,一砖一瓦,一个细小的梗,一个人物细小的塑造,后面所有笑料、包袱,包括人物,主要来自南镇老师的才华。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编剧。
我希望团队为编剧做好后勤,让他们用最愉快的心态来创作。希望他们能感受到我们爱他的剧本,而不是给剧本挑三拣四,我们试图激发出编剧对剧本的热情,而不是一堆人开会,让编剧越来越沮丧。
3
我们为什么渴望笑声?是为了摆脱生活的疲倦和烦恼。假如你今天开会刚好被老板骂了,那是不是就想去看看喜剧,想让自己笑一下,轻松一下。卓别林说,喜剧就是找到一个老爷、贵族、财主的屁股,狠狠地蹬上一脚。所以喜剧很容易得罪人,冒犯人——它不是正襟危坐、道貌岸然的,甚至带了一点点挑衅。
甜宠剧的观众是年轻人,我们很少用油腻来形容年轻人。油腻都是形容四五十岁,貌似博学,在一个很窄的领域里统治了知识和才学,比如说喝酒的领域,抽烟的领域,盘珠子的领域……当然,还有一些人,油腻到在任何领域都是这样,他比别人都更懂这个世界——这个事情你们不懂,这个事情我早懂了。
我过生日的时候,许了个愿望:人到中年,希望自己不油腻。 人到中年,怕的就是好奇心没有了。我不管你们喜欢的是什么,我觉得你们喜欢的不好,我们喜欢的音乐才叫音乐,我们喜欢的文学才叫文学,我们喜欢的作品才叫作品。这样的想法我不赞成,因为那样就很容易被时代甩在后面。比如说直播是什么,短视频是什么,我总得去看一看吧。这两天我关注的是那个模仿老师的小朋友,钟美美,我觉得他特别有才。从表演角度来说,他真的非常有天赋,他对生活的提炼太准确了。那就是好的喜剧。
因为擅长模仿老师走红的“钟美美”
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前浪。我认为我是个绝对的、100%的后浪。
我印象特别深,1998年,我23岁,在西安一家电子研究所上班。那时候我经常去电子市场买光碟回来,听许茹芸、许美静、迪克牛仔。办公室的老同事拿起光碟和我讨论:“这个音乐有什么好听的,还是邓丽君好听。”
后来我每次听到新的音乐,不理解的时候,就会想起那次聊天。我不要做一个认为只有邓丽君才是唯一能听的人。哪怕我不能成为当下音乐的拥趸,但我绝不能做它的反对者。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,不应该是东风压倒西风,也不应该是一代压倒一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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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开始上网的时候,已经20多年前了。那时候整个网络用户非常精英化,社交软件QQ刚刚开始,那时候还叫OICQ。我的OICQ是五位数,五位数意味着什么?最大的用户容纳量不到10万。
今天中国互联网已经有10.8亿用户,我们眼看着走进5G时代了,手机可以做各种事情。网络用户的需求会越来越多,越来越广泛。论坛时代只能用文字,今天内容越来越偏向视频,这几年短视频又打败了长视频。我们的时间碎片化了,人们用几分钟来阅读这个世界,我们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几分钟,甚至是二十秒的切口。在这样的切口里,我们短平快地观察世界,参与世界。这都是现在深刻的变化。这些变化也促使我们这些内容制作者在想,这个时代,人们在为什么开心,为什么焦虑,大家到底在关心什么。
在这个行业待得越久,越觉得世界的复杂超过你的想象。现在你所掌握的经验都是世界的一个角,这次的成功,在我看来跟下次能否成功一点关系都没有。我们因为这个很有趣的题材获得市场认可,那下次你的题材命中率会高吗?我觉得不一定。 入行20年,有的时候被观众表扬,有的时候被观众批评,但是我很少会害怕,因为失败本来就是常态。但即便如此,我们还是希望每一次做的东西有新意,能和别人不太一样。
*部分图片源自网络